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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洪水来了的时候……

    信息发布者:黄河滩老百姓
    2020-07-14 08:10:16   转载
    洪水来的那个下午,一个留守儿童在等爷爷接他放学


    采访并文 | 邵艺钊
    指导老师 | 徐凌
    编辑 | 刘成硕
    7月上旬起,受强降雨和长江来水共同影响,赣江的水位线不断上涨。江西多地遭遇洪灾。江西省吉安市也是受到洪水侵袭的地区之一。7月9日下午开始,吉安中北部持续降暴雨,市区出现严重内涝。本文是吉安市新干县城北小学一名语文老师的自述,讲述了洪灾到来的那个下午,校园中一个留守儿童家庭的处境。
    1.
    我在江西省吉安市新干县一所小学任教, 是一名语文教师,同时担任二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。我们学校建校有些年头了,地势偏高,坐落在老城区的小山丘上,学生也都是附近的住户。学校位置偏僻,又修建在山上,只有一条狭窄蜿蜒的水泥马路连接街道,大约只有单行道的宽度,一旦出现会车情况,场面立刻陷入胶着状态。
    7月9号这天看上去是平平无奇的一天,老樟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叫嚣着,太阳被云遮住只露出一角,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燥热。
    一早,我提着包向教师办公楼走去的时候,突然听见有孩子在身后大声喊着“付老师好”,转过头才发现是我班上一个叫宋晨晨的小朋友,他背着书包站在大樟树底下,排队等着一个一个进入校园,他的爷爷在一旁调转着电动车的方向,看见我后,手足无措的冲我点点头,以示问好。
    宋晨晨是个瘦小的小男孩。他的头发既长又毛糙,红领巾没有按照正确的打法、歪歪扭扭地系在脖子上,沾满油渍的校服领口狂乱地向后翻起。平时,我从没有看过他穿校服以外的其他衣服。
    他贪玩好动,学习成绩一直都处于班上的中下游水平,数学成绩倒还不错,但语文考试的卷面唯有用“惨不忍睹”来形容。他是少数时常需要我盯着做作业的学生之一。每次我看见那攥着铅笔头的黑乎乎如同掏过煤球的“熊爪”时,都不得不带着他先去水池边把手洗干净。
    作为班主任,我多多少少对孩子的家庭状况有了解。宋晨晨的父母常年都在外省打工,平日里只有爷孙俩相依为命,他是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。爷爷年纪大,文化水平不高,除了日常吃穿住用,其他都得靠他小小的肩膀承担。
    宋晨晨的家长会一直都是他爷爷来参加的。花白的头发,皱巴的衬衣,小心翼翼,不善言辞,这是老人家给我的初印象。他从来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,争着向老师了解孩子在校情况,总是一个人拿着孙子成绩单坐在角落里,一遍又一遍地看。等我主动找他交流宋晨晨在校表现,爷爷会一遍遍念叨:“老师您辛苦,多管管他。”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    2.
    午饭过后,此时的天空已经被层层叠叠的云遮挡,蝉声更为嘹亮,像是在警告人们天边酝酿的巨大“阴谋”。学校的铃声响起,我催促着玩得气喘吁吁的孩子们赶紧进教室午休,当时大家谁都没有意料到,强降水的威胁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。
    下午两点半左右,天边猛然间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,随即而来的是闷响的雷声,像是几只嘶吼的野兽在挑衅。
    狂风夹着灰尘从窗户直灌而入,天花板上悬挂的日光灯剧烈地摇晃着,墙壁上的教室装饰被吹得哗哗作响,我连忙嘱咐坐在窗户边的学生赶紧将门窗关好。天毫无征兆的暗沉下来,如同被撕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,大雨倾盆而下。
    我心中不免紧张,最近从朋友圈和媒体报道上看到太多有关江西洪灾的信息,冲毁的房屋,被困的居民,救援到体力不支的消防官兵……前两天学校也召开过关于防洪防灾的会议,布置好预防措施。
    我希望此时窗外只是一场普通短暂的雷阵雨。
    窗外的风吹草动都能点燃低年级孩子的兴趣,更何况是剧烈的天气变化。当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拍打着玻璃窗时,他们吵闹着、叫嚷着,像是欢脱的小麻雀,对他们来说,恶劣的天气仅仅意味着早些放学。
    宋晨晨就坐在讲台前面,眉开眼笑地和同桌讲着闪电的威力,还不时模拟着雷声的音效,玩得不亦乐乎。我只好板着面孔严肃地拍了拍讲台,这才让班级归于宁静。
    下午三点一刻,狂风暴雨依然嚣张,丝毫没有休止的意味。教工微信群内有人陆陆续续发街道上积水的视频,我看到地势低洼的县城广场附近已经停靠着消防车和救护车,以便实施救援。
    县城街道被洪水淹没(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)
    学校的紧急通知很快下达——为保障学生安全,将提早一个小时放学,由各班班主任联系好学生家长,务必抵达学校接送学生安全离校。
    等我将学校通知发送出去,微信群里的家长已经炸开了锅。不少家长急切地想了解孩子的状况,有的还没下班,有的被街道上的大水堵在半路上,还有的在群里转发着县城各个地方的水势,一时间怨声载道,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。
    抬眼看了挂在墙壁上的钟,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。
    等待家长的同学们
    爆炸式的消息充斥在我的手机里,绿色的对话框每一秒钟更新无数条。学校领导不停地更新着疏散学生的通知,班主任需要每二十分钟汇报一次本班学生情况,班级群里六十多位家长的问题需要逐个解决,情绪需要安抚,而教室里的小学生们被关在屋内一个小时后,开始烦躁不安,他们才是老师工作中最难处理的一环。
    窗外的天像是完全遁入黑夜,我的工作也逐渐陷入忙乱。
    3
    时间已经是五点半,据说县城街道的水位普遍已经淹没至一个成人的膝盖,匆匆赶来的家长们都是徒步背着孩子淌着浑浊的泥沙回家。
    教室被围得水泄不通,家长们对着玻璃窗户口大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,给孩子换上雨衣雨鞋,有的在门口向老师、保安询问……班上零零总总有六十多个孩子,手机里各种通知消息向我砸来,最初我的确没有注意到宋晨晨这个垂头丧气的小男孩。
    内涝严重的校园
    直到教室的学生已经走了大半,教室里逐渐空荡,宋晨晨蔫蔫地趴在教室里,他的同桌刚刚被爸爸带走了。他握着铅笔头,作业本上只写了一排字。他时不时伸长脖子往玻璃窗外望上两眼,又默默地缩回来。我拿起还在“叮咚叮咚”作响的手机,现在只剩下宋晨晨的爷爷还没有取得联系了。老人家不会使用智能手机,不能看到微信群聊的消息,留下的电话号码也一直关机。我连续拨了好几通,一直没能接通。
    恶劣的天气里老人失联意味着什么,我心头警铃大作,不敢去细想。只能拨通了他远在外省的妈妈的电话。
    电话里,宋晨晨妈妈的语气是带着哭腔的。她也无法联系上孩子爷爷。她在班级微信群内,看着群里其他家长晒出的照片——大水漫过人行道、汽车半个轮胎被淹没无法发动……一个又一个画面刺激这个母亲的神经。她远在外地,无能为力,担忧焦虑,几近崩溃。
     “老师,我爷爷怎么还没有来接我啊?” 在电闪雷鸣之中,宋晨晨终于按捺不住情绪,哭丧着脸跑到讲台上拽着我的衣服问道。
    “爷爷路上耽搁了,过一会儿就能到,别着急。”
    他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被接走,逐渐眼圈通红。他将凳子转得吱呀吱呀乱响,铅笔头摔在地上断了芯,几次想往外跑,又被楼道里值守的保安给送回教室。
    当时钟指针划过七点半的刻度时,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宋晨晨。门卫师傅通知学校的锁门时间到了,我只能在微信上和他妈妈商量好,将他先带回到自己家中。
   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,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腥臭的味道,宋晨晨紧紧地捏住了鼻子,他在想,自己爷爷是不是不要他了?
    4
    这天,直到很晚才得知了爷爷的消息。
    原本在家中准备孙子晚餐的爷爷,被大水困住无法下楼。爷孙俩住的地方就在赣江流经区域的堤坝边,这里地势低洼,房租便宜,设施不完善,基本都是供给农村家庭来县城陪读的筒子楼。
    当大雨倾盆而下,赣江水位线开始猛涨,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就是江沿岸的老房子。没有完善的防水措施,大水汹涌地冲进居民楼一层,拖鞋、塑料袋、垃圾桶等等生活用品在底楼人家的家中漂浮着,泥沙、树枝和河水中的垃圾也倒灌进来。
    想去接孩子放学的爷爷,走到楼道口才发现一楼淹没在混浊的大水之中,完全切断了他出门的道路。他想赶紧打电话询问学校情况,但走进房中才发现,不知什么时候家里乃至整个片区都停电了,正在充电中的手机陷入了关机状态。老人联系不上老师,也不知道如何呼叫救援,只能在二楼的楼道口,急得团团转。
    消防官兵在解救居民楼中的被困老人
    政府的排水工作持续到晚上八点,爷爷所在的居民楼的洪水这才退去大半,他终于被解救出来,骑着电动车就往学校去。到了之后,看到的却是紧闭的铁门和漆黑的教学楼。老人呆滞地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没有电的老人机。
    此时,家住在附近的门卫师傅还在学校四周巡视,正好看见心急如焚的爷爷。了解情况后,连忙把老人家带到传达室。传达室里有座机,泛黄的墙壁上张贴着学校全体教职工的联系方式。在门卫师傅的帮助下,宋晨晨爷爷和我这才取得了联系。
    得到孙子平安的消息,听筒里的老人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    晚上九点左右,我把宋晨晨交到了爷爷的手中。当祖孙俩泪眼汪汪地抱在一起,我的心里五味杂陈。
    (为保护隐私,宋晨晨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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